變老的定義是什麼呢？無非是昨天越來越多，明天越來越少。
有一首歌詞是這樣唱的：最浪漫的事-就是和你ㄧ起慢慢變老。好像紅塵作伴，相約彼此。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。你會這樣想而且唱起來很甜。
但這幾年，在長照裡看到的不是慢慢變老，而是ㄧ下子都很老了，高齡耄耋通通都上來了，當然失智君越來越多，無法跟浪漫畫上等號。
通往高齡的路上有一些埋伏，那可能是記憶的消磁，也可能是記憶的變形。
它是重複的樣貌，也是無預警的狀態。
雙老，雙失智的夫妻
夫妻兩位，男96，妻90，他們雙雙失智了。
男的，我稱他老師，因為他是高中老師退休，從年輕到老的照片都有，在維基百科上查得到他的名字。俊逸的削瘦的臉認得出來，現在不是那樣了，但是神韻還是有的。
今天早上，他就吵著要上班，說來不及了，要出門去，於是急急的如廁後，突然ㄧ陣軟腳，下一秒就快要往前跌進馬桶了。我扶著胳膊，腳ㄧ把頂住膝關節，他又像彈簧一樣背挺直了。悻免於馬桶。
另一位是他的髮妻，也是失智，她瘦邻邻的不到40公斤，靈性已失，乾癟的肉骨凡胎，彷拂是ㄧ間空盪盪的廢墟。看到外籍看護，會說：里ㄟ皮膚黑嚕嚕的，沒洗清氣，太髒了啦⋯⋯接著就作勢（吐口水）要趕外籍看護出去。
好像對醜和黑有很強烈的潛意識，嘴裡發出一陣像日文的語句，只不過才疏學淺的我真的聽不懂日文，推論可能是日文老師呢！
食物–最後的温存
食物對兩位失智君而言是最後的温存，如果還有牙口的話。
通常就是前一晚的家人煮到糊煮到軟煮到爛的東西，分配平均的凍成冰磚，再請外籍姐妹解凍後吸食。有時連續好幾餐，感覺他們瞬間變成像駱駝或是牛那樣反芻。
窗外夢幻黃金雨般的阿勃勒花開璨爛，初秋的陽光從窗外安靜的透進來，古典原木英倫風的桌椅雕刻設計，山絜藻棁透露出年輕時的品味。
窗外美景雖盡收眼底但兩人對世間美景已無動於衷。
夫妻雖處同一屋內，但似乎又像君子之交清清如水般，淡泊歡顏的關係形同室友，同桌。只不過現在不必準備考研究所，也不必準備考大學，惟一的功課是成爲盡責的病人，按時服用藥物。
來，吞了這顆膠囊，再喝這口水，動作統ㄧ，可以防嗆咳。再接著等待，慢慢變老。
子女們準備兩張護理床，防褥瘡傷口。
相忘江湖，慢慢變老
以前看到的故事都是夫妻之一方失智，另一位髮妻痛如捶心肝的不堪回首，現在正好扯平，你不認識我，我也不招惹你。
ㄧ覺醒來各自傭懶，各自梳洗。
兩人好像離塵離城與世隔絕的住著，接納世界的虛榮、愚蠢、偽裝、背叛、詐欺和仇恨，接納自己曾經付出無限的愛和熱情，並且無需ㄧ絲回報。
現在他們，淡泊歡顏。
只不過，昨天越來越多，明天越來越少
人生穿山越嶺，就到此處。放下細軟，卸下行頭，素面相見卻彷彿從未謀面。
此時，他是盹坐，沒有回應。她是暈暈陶陶，似睡不睡，懶得出聲。
他們相對坐著，卻相忘江湖。就等著慢慢變老。
再翻過最後一頁，就可以放手啟程，各自相安。